【长夜尽处月如霜】(01)
第(6/19)节
残脂凝唇,恰似金甃缝隙蔓延的夕颜。
红衣少妇指尖葡萄露顺着藕臂蜿蜒。文士骤然扯开她诃子,酥月上几道血痕
宛然。
「诰命夫人?」
酒气混着嗤笑喷在她耳后,「侯爷的柏棺怕已生苔藓?」
隅角银罍倾侧,琼浆顺着侠女雪壑流入股隙。她蜷于案几,若被揉皱的薛涛
笺。
屏风后金摇钗坠地,脆响湮没在贵女呜咽里。她仰倒织锦堆中,似折损的梅
枝。
「诸卿且观,此方为海晏河清。」
晋王楚定樟踞坐高台,玄色蟒袍衬得他若山岳,鎏金爵方举,满堂玉卮已如
麦浪伏波。
唯他右首席上那抹素影纤尘不染。
月华裳晕着泠光,羊脂簪松挽鸦云。越窑盏在她指尖转出清响,满殿脂粉竟
近不得她身前三尺。
慕璃前时「神都第一美人」,今朝顶着两重云泥名号:晋王钦封的「长乐郡
主」夜上舟悬牌侍客的花魁。
「璃儿。」
晋王声如洪钟,「今值中秋,不敬舅父一盏?」
慕璃指腹抚盏沿,瓷釉映烛:「殿下贵为监国,妾身不过教坊娼优,岂敢僭
越。」
莺语虽轻,却似鱼肠剑划破殿内虚妄和乐。发布&6;邮箱 Ltxs??ǎ @ ??
乐伎商弦应声而断,舞姬榴裙滞于半空,连檐角风铃都屏息。布邮箱 LīxSBǎ@GMAIL.
晋王眸色转晦,却未作色。楚朝临隔案倾身,蹙眉低劝:「表妹慎言。」
慕璃抬眸,目似寒潭:「表兄欲闻弦歌,妾可奏《幽兰》;欲饮琼浆,妾可
奉玉卮;欲寻云雨……」
稍顿,朱唇微勾……
「妾身蕊宫之内,又不是未承过表兄元阳。」
楚朝临玉面生赤。
殿角忽闻青铜樽重顿檀案之音。
虬髯武夫踉跄起身,醉眼乜斜素影:「慕小娘子好生矜贵!既悬着教坊花牌,
奉盏荐枕,原是尔分内事。」
慕璃凝眸相视,倏尔莞尔:「哦?那将军欲闻清商?抑或……」
她眼波流转,寒芒中淬着三分讥诮。
「——欲荐枕席?」
武夫怔忪片刻,酱赤面膛腾起赭色,方要发作,晋王世子楚朝临已拍案而起:
「狂悖!长乐郡主金枝玉叶,岂容尔等置喙?」
那人赧然垂首,汗透重衫。
「李卿,酩酊矣。」
晋王屈指叩响檀木凭几,目光却胶着于慕璃云鬓,「然既欲闻雅乐,璃儿便
抚一曲罢。」
慕璃默然片晌,款款起身,广袖拂过青玉案,带起沉水香霭。
莲步轻移间,六幅罗裙逶迤如积雪崩云。及至焦尾琴前,柔荑虚按冰弦,凝
而未发,似待惊雷。
初弦乍迸,似昆山玉碎。
奏的是《广陵散》至哀至烈之章——聂政刺韩。
冰弦铮铮若铁骑突出,幽咽似孤鸿绕树。满堂朱紫渐次寂然,纵是莽夫李某
亦呆若泥塑。
晋王眸光晦暗。
廿余载前,胞妹楚洛薰亦这般素衣抚琴,奏此绝响。
彼时伊人巧笑倩兮:「阿兄,此曲说的可是士为知己者死。」
而今斯人已逝,而其骨血却以同一阙清商,化作诛心鱼肠。
琴音渐作金戈之鸣,慕璃玉额沁汗,鸦云粘腻桃腮,衬得霜肌愈显寒素。素
手犹自翻飞,恍若不觉。
待得七弦俱寂,满殿若古墓。
「好个《广陵散》。」
晋王拊掌,笑意未达眼底,「然璃儿可知,聂政终局?」
慕璃扬眸:「车裂于市,肝脑涂地。」
「谬矣。」
晋王缓身离席,「是青简留名,万古流芳。」
他踱至琴台前,「恰如尔父慕子慎。」
慕璃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。
「当本王恨他?」
晋王低笑,「非也,本王甚敬之。惜哉……」
玄色蟒袖拂过慕璃肩头虚无的尘埃,「……偏要与孤的江山为敌。」
凝睇垂首不语的慕璃,晋王蓦然缓声:「夜上舟寒露侵骨,璃儿明日便迁回
长乐宫罢。」
慕璃默然良久,终是摇首。
「也罢。」晋王轻掸蟒袍「然既栖身此间……」
袍角翻卷掠起残香「夜上舟的规矩,便坏不得。」
慕璃仍跪坐焦尾前,望着那道山岳般的玄影渐次吞噬鎏金烛光,最终与蟠龙
柱上的金漆融为一体。
宴至中宵,鎏金烛泪积如小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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