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夜尽处月如霜】(0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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檐角风铃都屏息。
晋王眸色转晦,却未作色。楚朝临隔案倾身,蹙眉低劝:「表妹慎言。」
慕璃抬眸,目似寒潭:「表兄欲闻弦歌,妾可奏《幽兰》;欲饮琼浆,妾可
奉玉卮;欲寻云雨……」
稍顿,朱唇微勾……
「妾身蕊宫之内,又不是未承过表兄元阳。」
楚朝临玉面生赤。
殿角忽闻青铜樽重顿檀案之音。
虬髯武夫踉跄起身,醉眼乜斜素影:「慕小娘子好生矜贵!既悬着教坊花牌,
奉盏荐枕,原是尔分内事。」
慕璃凝眸相视,倏尔莞尔:「哦?那将军欲闻清商?抑或……」
她眼波流转,寒芒中淬着三分讥诮。
「——欲荐枕席?」
武夫怔忪片刻,酱赤面膛腾起赭色,方要发作,晋王世子楚朝临已拍案而起:
「狂悖!长乐郡主金枝玉叶,岂容尔等置喙?」
那人赧然垂首,汗透重衫。
「李卿,酩酊矣。」
晋王屈指叩响檀木凭几,目光却胶着于慕璃云鬓,「然既欲闻雅乐,璃儿便
抚一曲罢。」
慕璃默然片晌,款款起身,广袖拂过青玉案,带起沉水香霭。
莲步轻移间,六幅罗裙逶迤如积雪崩云。及至焦尾琴前,柔荑虚按冰弦,凝
而未发,似待惊雷。
初弦乍迸,似昆山玉碎。
奏的是《广陵散》至哀至烈之章——聂政刺韩。
冰弦铮铮若铁骑突出,幽咽似孤鸿绕树。满堂朱紫渐次寂然,纵是莽夫李某
亦呆若泥塑。
晋王眸光晦暗。
廿余载前,胞妹楚洛薰亦这般素衣抚琴,奏此绝响。
彼时伊人巧笑倩兮:「阿兄,此曲说的可是士为知己者死。」
而今斯人已逝,而其骨血却以同一阙清商,化作诛心鱼肠。
琴音渐作金戈之鸣,慕璃玉额沁汗,鸦云粘腻桃腮,衬得霜肌愈显寒素。素
手犹自翻飞,恍若不觉。
待得七弦俱寂,满殿若古墓。
「好个《广陵散》。」
晋王拊掌,笑意未达眼底,「然璃儿可知,聂政终局?」
慕璃扬眸:「车裂于市,肝脑涂地。」
「谬矣。」
晋王缓身离席,「是青简留名,万古流芳。」
他踱至琴台前,「恰如尔父慕子慎。」
慕璃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。
「当本王恨他?」
晋王低笑,「非也,本王甚敬之。惜哉……」
玄色蟒袖拂过慕璃肩头虚无的尘埃,「……偏要与孤的江山为敌。」
凝睇垂首不语的慕璃,晋王蓦然缓声:「夜上舟寒露侵骨,璃儿明日便迁回
长乐宫罢。」
慕璃默然良久,终是摇首。
「也罢。」晋王轻掸蟒袍「然既栖身此间……」
袍角翻卷掠起残香「夜上舟的规矩,便坏不得。」
慕璃仍跪坐焦尾前,望着那道山岳般的玄影渐次吞噬鎏金烛光,最终与蟠龙
柱上的金漆融为一体。
宴至中宵,鎏金烛泪积如小山。待晋王称倦摆驾,满堂朱紫顿作魑魅。
绫罗委地如残红零落,玉体横陈似寒梅卧雪。
琉璃樽倒,琼浆濡湿流苏枕;蟠龙柱晃,金漆蹭脏芙蓉面。
满室浮动的再不是沉水香,而是麝兰甜腥掺着稠白浊腻,
似雪后腐梅混了陈年血锈,在暖炉熏蒸里酿成黏稠的春醺。
慕璃独立飞阁,凭栏望月。金风掀起广袖,露出凝脂雪腕。
身后响起熟悉的玉磬声,她未转身。
「表兄亦来劝返宫闱?」
楚朝临默然须臾:「前番……是某孟浪。」
彼夜他酩酊闯阁,原想见的是泣露海棠,却逢冷月栖枝。
少女对镜描远山黛,闻声不过淡淡相询:「表兄欲璃儿如何侍奉?」
残存理智寸寸崩解。
唯记他扼着那段雪颈贯穿蕊宫,
蟒袍裹着素裳在锦衾间翻涌。身下玉人却似棺中瓷偶,空洞杏眸凝望承尘彩
绘。
「何须告罪。」
慕璃轻笑,「这副皮囊早……」
「你欲求死。」
楚朝临截断话头,「刻意触及父王逆鳞,不过求鸩酒三尺。」
慕璃倏然转身。月魄浸染素纨,眸中星河璀璨:「表兄可愿成全?」
楚朝临气息骤乱。
忆及总角之年,粉团似的小娘子攥着他袖角,糯声唤着「朝临哥哥。」
彼时明眸亦这般璨若辰星,却盛满蜜饯甜香,非如今日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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